三杯茶

〖三杯茶〗

二十一、拉姆斯菲尔德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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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在每一间极端主义宗教学校旁边盖一所学校吗?”

“像星巴克的策略一样,让‘圣战学校’的生意做不下去?”

“我是说真格的。我们可以提供经费,两百二十万美元如何?你可以用这些钱盖多少所学校?”男子问。

“大概一百所左右。”摩顿森回答。

“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那一年他所有的听众都很踊跃,中亚协会的银行存款明显增加,但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中亚协会光维持在巴基斯坦现有学校的开销已经相当吃紧,而他又即将在阿富汗推动新的建校计划,他必须非常谨慎。

摩顿森决定先不接受理事会为他加薪到年薪三万五千美元的好意,在中亚协会的财务状况更稳定之前,他仍然支领原来的两万八千美元。时间从2002年进入2003年,头条新闻都是伊拉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美国即将攻打伊拉克的消息,摩顿森被这些新闻弄得辗转难眠。每当半夜坐在电脑前,他就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当初没接受军方的钱是正确的。

在“www.44pq.com”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摩顿森的支持者佩慈·柯林斯督促他勇敢说出真相,为和平奋斗,让美国面临的危机变成他最好的机会。他在美国大陆四处奔走,穿越恐怖袭击留下的纷扰,克服自己的羞怯,尽力传播和平的讯息。但当他第二十七次前往巴基斯坦,再一次和家人分离时,他不禁自问,他想传达的讯息到底有没有人听到?

在阿富汗看到的伤痛景象鞭策着摩顿森,让原本怯场的他滔滔不绝。谈到巴基斯坦穷困的公立学校时,他说“极端主义宗教学校”像癌细胞一样到处蔓延,那些宗教极端派教长用皮箱装着几十亿美元的现金到这些地区援助“圣战工厂”。在他雄辩滔滔时,会议室也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刷刷的书写声。

演讲结束了,摩顿森开始收拾东西,这时一位从纽约来的国会助理上前自我介绍。“太棒了,”她说,“为什么我从来没在新闻或是国会简报中听过这些东西?你应该写本书。”

“我没有时间写书。”摩顿森回答。

“你应该尽量找时间。”她说。

“你不信可以去问我妻子,我经常连睡觉的时间都找不到。”

“那里的人会发现我的钱从哪里来的,然后我的学校就完蛋了。”

“没问题,我们可以把这些钱伪装成一位香港生意人的捐款。”男子翻着一本列有各种军方拨款记录的笔记本,上头有些摩顿森看不懂的外国名字,还有写在最下面的总数:一千五百万、四千七百万、两千七百万。

“你考虑一下,然后打电话给我。”男子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些东西后,递给了摩顿森一张名片。

摩顿森的确考虑了,几乎整个2002年他都在考虑。他在想一百所学校能够产生多大的效果,接受军方经费又可能导致什么后果。

“我之所以能在伊斯兰教地区有些信誉,就是因为我和政府没有关系。”摩顿森说,“尤其是和军方没有关系。”他最终拒绝了这项提案。

一个小时后,摩顿森再度警告说,极端主义的宗教学校已成为培训“圣战”士兵的温床。他用自己在喀布尔街头曾出现的一个想法作结。

“我不是军事专家,”摩顿森说,“我提出的数字也可能不太准确。但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对阿富汗发射了一百四十四枚战斧式巡航导弹。一枚导弹的成本加上激光制导的费用,我想大概是八十四万美元左右。用同样的钱,我们可以盖几十所学校,让一整代人接受教育。各位觉得哪一种方式会让我们变得安全?”

在摩顿森演说之后,一位身着剪裁合身的西服,打扮得像民间人士的男子上前打招呼,但他的军方背景没逃得过摩顿森的眼睛。

“你可以画一张地图,指出极端主义宗教学校的位置吗?”男子问。

“除非我不想活了。”摩顿森回答。

做完报告后,摩顿森走在国会山庄前的大草坪上,往波多马克河的方向漫步,不知道方才他想传达的讯息,有没有人听进去。他走过越战纪念碑、林肯纪念堂,只见成群的游客在草坪上漫步,等着时间抚平这个国家的创伤。

几个月之后,摩顿森又来到波多马克河边。一位了解摩顿森工作性质的海军将领捐了一千美元给中亚协会,并邀他到五角大楼演讲。

走在发亮的大理石走道上,摩顿森在将军陪同下前往国防部长办公室。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路上,碰到的人都不看我们的眼睛。”摩顿森说,“几乎人人腋下都夹着笔记本电脑,每个人都走得很快,像火箭一样冲向下一个任务,没人有时间看我一眼。我也在军队服过役,但这里和我所了解的军队完全不一样,这里根本是‘电脑部队’。”

摩顿森走进国防部长办公室时,居然没人请他落座。在巴基斯坦和高级官员会面,无论多短暂匆忙,官员们至少会请客人坐下喝杯茶。穿着新西装的摩顿森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做什么。

国会议员玛丽·波诺给予的帮助让摩顿森十分感动。

“我刚抵达华盛顿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好像被丢在阿富汗的偏远村庄,对当地习俗一无所知。”摩顿森说,“玛丽·波诺陪了我一整天,告诉我这里的运作方式。当她带我穿过办公室去往国会山庄的通道时,几十位众议员正要去投票,她向每个人介绍我,说:‘你得认识这个人,这是葛瑞格·摩顿森,他是真正的美国英雄。’弄得我脸都红了。”波诺在国会山庄一间公开会议室为摩顿森安排了一场报告,并把活动公告发给每一位国会议员,邀请他们“来见见一位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建造女子学校,对抗恐怖主义的美国人”。

“自从听过葛瑞格的演说后,我想,这是我应该尽的一点力量。”波诺说,“我每天会碰到很多口口声声要行善却光说不练的人,但葛瑞格是真在做这些事。我是他的仰慕者,他和家人做出的牺牲是平凡人难以想象的,他代表了美国最美好的一面,我希望更多人有机会认识他。”摩顿森把最近又用胶布修理过的旧幻灯机架好,转身面对满屋子的国会议员和高级官员。他穿着仅有的一套棕色格子西装,脚上是旧鹿皮雪靴,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面对的是两百张空椅子。但一想到乌兹拉的问题、老师们薪水的下落,他又鼓起了勇气,开始放映第一张幻灯片。摩顿森先放映巴基斯坦对比鲜明的自然美景和困苦贫穷,逐渐讲到乌兹拉的薪水问题,以及美国对阿富汗的援助承诺,忍不住越说越气。

一位从加州来的共和党国会议员打断了他,“帮孩子盖学校没问题,也是好事,但我们国家最需要的是安全,没有安全,做这些有什么用?”

摩顿森胸中又燃起了从喀布尔一路狂烧至此的怒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对抗恐怖分子。”摩顿森知道自己必须斟酌用词,以免被踹出国会山庄。“我做这些是因为我关心那些孩子。对抗恐怖主义在我的排序表上只能排在第七八位。但在那里工作让我明白一件事:恐怖主义不是凭空出现的,不是某些巴基斯坦人或阿富汗人突然决定仇恨美国人。恐怖主义出现是因为孩子们缺乏有希望的未来;缺乏选择生,而不是选择死的理由。”

“我们只停留了一分钟,将军向部长介绍了我而已。”摩顿森说,“我很希望能告诉你,当天我跟拉姆斯菲尔德部长说了些什么了不起的话,让他重新思考打击恐怖主义的方法。但事实是,大部分时间我只是盯着他的鞋看。”

“我对名牌没有研究,但看得出来他穿的鞋子非常好,很贵不说,还擦得雪亮。他穿了一套很时髦的灰色西装,好像还擦了古龙香水。我忍不住想,尽管五角大楼也被敌人挟持的飞机攻击过,但我们离真正的战场,离喀布尔那个充满战火和尘土的地方,实在太遥远了。”再回到那条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走道上,他们去往另一间会议室,摩顿森将在那里为高级军官们做报告。他不禁担心,身在五角大楼、远离实际战场的感受,会如何影响这些人的决策。如果他所看到的一切——被无辜炸死的马铃薯小贩的孩子,上课时黑板被吹跑的女孩儿们,被集束炸弹和地雷炸伤、在喀布尔街上一瘸一拐的民众们——都只不过是电脑屏幕上的数字,他对这场战争是否会有不同的态度?在半满的小型会议室里,摩顿森站在穿着制服和西装的官员们面前,毫无保留地说:“我觉得不管我说什么其实都没用,我没办法改变布什政府的战争方式,所以我决定豁出去了。”

“我支持我们在阿富汗的战争。”自我介绍之后,他说,“因为我相信,当我们说要帮助阿富汗重建的时候,我们是认真的。军事胜利只是赢得这场战争的第一阶段,而我担心我们并不愿意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接着,摩顿森说明了当地传统部落战争的习俗:双方会在开战前协商,讨论彼此能够承受的伤亡人员数,因为胜利方要负责照顾战败方的孤儿寡妇。

“在那里,他们早就习惯了死亡和暴力。但如果你告诉他们,‘你的父亲死了我很难过,你的父亲是为了阿富汗的自由成为烈士’,然后给他们一些抚恤金,让他们家人的牺牲成为光荣的事,我想那些人至今都还会支持我们。但最糟糕的事,恰巧也是我们正在做的事,就是忽视无辜的受害者,用一句‘附带损害’就交代过去了,甚至都不肯清点死亡人数。当我们忽视受害者的时候,就否认了他们存在的事实,这对伊斯兰世界的人来说是最大的侮辱,为此,我们永远不会被原谅。”

二十一、拉姆斯菲尔德的鞋 (第3/3页)

,在空荡荡的部局会室问来回奔走,最后终于见到了阿富汗的财政次长。他问为什么老师们领不到薪水时,次长无奈地两手一摊。

“他告诉我,布什总统承诺的援助经费中,实际到达阿富汗的只有不到四分之一,而且又从原本就不足的经费中抽出六百八十万美金,‘重新分配,到巴林、科威特和卡塔尔,用于修建军用机场跑道、扩建军事补给站,每个人都知道美国很快就要打伊拉克了。”

摩顿森先搭乘阿里安娜公司的波音727班机赶到迪拜,转英航班机飞伦敦,再转机抵达华盛顿,怒气冲冲地直奔自己国家的政府。

“我们错过了弥补伤害的最好机会。飞往华盛顿的路上,我几乎坐不住了。”摩顿森说,“如果我们连最简单的事——让乌兹拉这样的英雄拿到他们一个月四十美元的薪水——都做不到,我们怎么可能完成击败恐怖主义的艰难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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