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

〖天官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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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简介 下一章

犹豫一阵,谢怜点了点头。

昔年他在永安国任国师,面上常年罩着一张白银面具。那面具本身银质稀有,乃是半斤银妖所锻造,除了能遮挡脸容,真正的奇效在于反弹法术,防身护命。芳心国师“死”后,那面具作为陪葬品,被一同放入棺椁之中。

送礼,当然是要送自己也会十分珍爱的东西。谢怜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当初自己曾得过这么一件宝贝,十分有用,帮过他好几次。他对那面具爱不释手,只是从棺材里爬出时没有一起带走,于是连夜赶去芳心国师墓,刨了自己的坟,把它挖了出来,再将之熔为银水,重新炼成一枚长命护身锁。

众人皆是神情诡异。毕竟,芳心国师墓从来无人祭拜,草都长了几尺高,谢怜回来也不给自己扫一下。不扫墓也就算了,还刨了自己的坟……也是没谁能干这种事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谢怜看郎千秋神色古怪,解释道:“那面具不是从你们家拿的,那个是我以前自己收服的一只银妖炼成的……”

郎千秋杀他,原是为报仇,永安老国主也的确是死在他手上。被他几钉子钉在棺材里,本就是一报还一报。谢怜喘了几口气,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如此一来,花城眉宇间又染上灼色,道:“殿下?”

郎千秋迟疑片刻,见谢怜脸白得像纸,道:“我……要我帮忙吗?”

谢怜知道以他的性子会怎么想,忙道:“没事没事,千秋,不用你帮忙。这不关你的事儿,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以不用管了。”

慕情也觉得兼任苦主和凶手郎千秋在这个场合下,实在是尴尬,道:“不错,泰华殿下你用不着管他,回去吧。”

默然片刻,郎千秋道:“好。”

但他虽然说了好,却还是没走。众人也顾不上了,因为谢怜又疼得要打滚了。偏生他疼得要打滚还要死死抱住花城,就是不肯撒手,花城看他这样,简直冰火两重天。三界闻风丧当的绝境鬼王血雨探花,却偏生拿他没办法。风信道:“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吧!……殿下?你怎么了??”

谢怜方才还挣扎的厉害,“喀”的一声清响后,却忽然平静下来,满头冷汗地躺在花城怀里,不动了。

花城用力回抱住他,低声道:“殿下,好了。不疼了吧。”

众人这才现,他手中握着一把破碎的粼粼银粉。而他原先珍重佩在心口的长命锁,却消失了。

只要毁了那长命锁,谢怜那被它沾染了妖气的一缕心尖血自然就会慢慢平静。于是他握住了那长命锁,轻轻一握,它便碎了。

谢怜呼吸渐渐平稳,一侧,就看到花城指缝间流出的星星点点银色,再迎上花城的目光。不知为何,又是微微一阵心痛。

他喃喃道:“嗯……不疼了。”

终于解了咒,谢怜告别风信、慕情、郎千秋等人,与花城一同,慢慢往鬼市的方向走回去。

二人并肩,谢怜脸一路都是烫的。

这都要怪风信和慕情。

方才几人分道扬镳之前,风信抹了把汗,还是忍不住问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殿下一看到血雨探花就这样?他这心尖血怎么回事?存心不让他好过吗?”

谢怜自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一听他问,忙道:“这个就不要深究了吧!”

风信疑惑道:“为什么不要深究?不然下次还这样怎么办?总要查个明白吧。”

慕情哼道:“这你都想不通?那血流出他身体太多年了,回去之后,还不适应,肯定要闹别扭作怪。若是他心如止水、古井无波倒也罢了……”

但,若是他一颗心不安分,心中一动,那血便要激荡不休,叫他疼痛难忍,再重温一次当初桃木穿心之痛。

谢怜当时压根不敢看花城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要在花城面前丢光了。

这意思,岂不就是说他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花城,就是忍不住的心荡神驰,所以才会痛到打滚!

想到这里,谢怜一颗心又狂跳起来。万幸,现在,就算他心跳得再快,也不会疼了。

突然,沉默良久的花城道:“殿下。”

谢怜马上应道:“什么?”

花城道:“你在那墓里,呆了多久?”

谢怜怔了怔,道:“记不清了。”

反正是很久很久,久到不想去数。疼痛,饥饿,失血,幻觉。一开始一动不动,后来忍不住后悔,疯狂敲打棺椁,想破棺而出,但最终还是任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百剑穿心时那样仿佛将会永不生的痛。但却是延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钝痛。

他叹了口气。花城立即道:“怎么了殿下?还疼吗?”

谢怜摇了摇头。半晌,他闷声道:“三郎,对不起啊。”

花城奇怪道:“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

踌躇一阵,谢怜道:“今天分明是你的生辰,本想给你好好过,却这么折腾了一天,尽在想解咒办法了。”

原本他还打算至少忍到生辰结束,却仍是没能忍住。

谢怜道:“就连送给你的生辰礼,也因为要帮我解咒毁掉了。”

而且,还是花城亲手捏碎的。谢怜从头到尾一想,觉得今天这简直不是事儿,沮丧至极。

花城却柔声道:“殿下。”

他顿住脚步,道:“你送我的生辰礼,我已经收到了。”

谢怜一怔:“我送了你什么?”

可千万别说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云云,那会让他更羞愧的。

花城凝视着他,低声道:“殿下说,就算疼,也想来见我。就算疼成那样,也不想离开。”

“……”

花城道:“我很高兴。”

想起抓着花城说这句话时的自己是一副什么凄惨模样,谢怜轻咳一声,直想假装自然地捂住自己的脸。花城却突然将他一拉,用力揽入怀中。

谢怜一愣,贴着他微微震动的胸口,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花城道:“真的。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啊。谢怜心道。

百年的漫长岁月中,就算再疼,花城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现这一点的谢怜,才是最高兴的。

花城道:“只是我虽然很高兴,却再也不想你忍那种痛了。”

两人回到鬼市,群鬼惴惴不安了一天,见二人平安归来,当即从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转为沸腾欢庆。花城照样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和谢怜一同进了千灯观。可二人一进去却现,观里多出了不少东西。花城道:“谁放进来的?”

谢怜拿起来一一查看,道:“咦?似乎是礼盒?这个是雨师大人送的吧,好新鲜的菜……这个是风师大人送的?……这个一定是裴将军……”

他清点了一番,笑眯眯地道:“三郎!这是各位送给鬼王阁下的生辰贺礼啊。”

他那几天到处问人生辰贺礼送什么好,虽然没说是要送谁,但大概都被猜出来了。

花城却对这些毫无兴趣,道:“全都丢出去。占地方。”

看他是真打算派人来丢了,谢怜忙道:“那还是不要了。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嘛……等等,为什么这也有,谁送的???”谢怜居然还看到了混在一堆正经礼物里的迷|情|药和得|子|丸,哭笑不得,烫手山芋一般丢到一边。花城却似乎对这些有点儿兴趣,拿起来看了看:“什么东西?”

谢怜赶紧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看!”

最后,谢怜纠结一番,还是把那条他亲手做的腰带送给了花城,用来代替那枚长命锁。

花城看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虽说鬼本来也不用喘气,总之,搂着他亲了好一阵,一直夸他,夸得谢怜羞愧难当,在床上装死躺尸。而第二天,花城还真佩上了,神色如常准备出去,谢怜一看,险些没晕过去,立马滚下榻扑上去求了半天,花城才十分勉强地答应他反过来用,把没有绣花纹的那一面示众。如此,谢怜才避免了自己的手艺被公开羞|辱的命运。

至于,因为花城那日阵仗太大,弄得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在他生辰这天痛到晕过去了,导致来龙去脉清楚后,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被血雨探花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这就是后话了。

郎千秋看他一眼,闭了嘴,大抵也是不知接下来的该怎么说。但他不说,旁人也能接下去了。

鎏金宴一事后,永安太子郎千秋擒住了芳心国师,为复仇,将之生生钉死在了棺木里,封棺于荒郊野地,不允任何人祭拜悼念。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人会祭拜悼念就是了。

当时,被桃木长钉穿心而过后,从谢怜心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那张被当做陪葬品的白银面具。银妖的妖气保存了那血,使之脱离谢怜身体,依旧未死。而前日谢怜返回来刨了自己的坟,取面具铸长命锁,那血被他唤醒,便趁机回到他身体里了。

难怪花城和他自己探查,都没探查出什么异常了。只因为作怪的原本便是他身体里的东西,是他自己的血,当然查不出异常!

花城微微一动,谢怜看不见他的表情,忙按住他:“三郎!”

他道:“是他自己。”

花城冷声道:“什么意思?”

谢怜忙道:“千秋!”

郎千秋看他一眼,却是继续说下去了,道:“鎏金宴后,是我把他带到这里的。”

谢怜道:“别说了。”

慕情对这个游戏深恶痛绝,但还是万般不情愿地接道:“……山穷水恶。”

谢怜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有气无力接道:“……恶紫夺朱……”

话音刚落,他又蜷缩起来了。慕情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这也能想到他?这半点关系也没有吧!”

谢怜心道:怎么没有关系了?朱,朱色,朱衣,红衣。想到红衣,他怎能不想到花城?

如此折磨,他再也忍不住了,了狠劲,将按着他的两人挣开,“咕咚”一声从榻上滚了下来。风信和慕情就算早料到他爆力极强,暗暗留了后劲,却也没能压住他。见他挣脱,赶紧去制,却都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慕情一抬头,恰好见他夺门而逃,道:“你去哪儿?别乱跑!”

如果是永安皇族的东西,他也断不会想拿来当原材料做成送给花城的生辰礼。他也不知郎千秋还在关注着国师墓,他还以为郎千秋当初把他埋了就不管了,不然至少会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也就不会惊动郎千秋前来查看了。

郎千秋一愣,随即怒道:“我又没跟你计较这个!”

花城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寒,郎千秋神色一凛。而谢怜看着那枚银锁,忽然蹙眉,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与郎千秋相交,现他也是一般的目光。花城自然不会错过,道:“哥哥?你可是有了头绪?问题出在这长命锁上?”

谢怜的确是有了头绪,猜到究竟怎么回事了,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郎千秋却面色青地代他开口了。

头昏眼花中,谢怜这才现,他们身处之地,乃是一处荒凉阴森的墓地,正是他前日才造访过的国师墓。而他们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人,身形高挺,正是郎千秋。

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半是神志不清了,自然没注意到第三个人。此时注意到也顾不上羞愧了。这时,风信和慕情也追来了。慕情方才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气得额上青筋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了,喝道:“你瞎跑什么!两个人四只手都按不住你!——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坟墓似的!”

风信也在打量四周,道:“这里就是坟墓吧?还是个被人刨过的坟墓。这就是芳心国师墓?”他看到郎千秋,愕然道:“泰华殿下怎么也在?”

郎千秋脸色不怎么好,道:“听闻国师墓前日有异动,我来看看。”

来看看,结果就刚好撞上花城和谢怜了。他不知在想什么,没心情多打招呼和解释,盯着谢怜,又问了一遍:“那是你用那张白银面具打造的长命锁?前天你是不是回来了一趟,把那面具取走了?”

谢怜却已经快到极限了,袖中摸出两个玲珑骰子,骨碌碌投出,跌跌撞撞扑进一扇门。

花城说过,如果谢怜想见他,不管丢出几点,他都能见到他,这一扑,谢怜也不知那骰子把他带到了哪里,但这一摔,果然就摔进了一个怀里。花城微微错愕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殿下!”

谢怜赶紧反手抱住他,生怕他又不见了,道:“三郎!你别一个人走,我……和你一起……”

花城似乎也想立即抱住他,但手臂到半空又僵住,勉强克制自己,道:“殿下,快回去,你会疼得厉害的。”

谢怜却咬着牙将他抱得更紧了,颤声道:“疼就疼!!!”

谢怜道:“……这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住的?”要是能说不想一个人就不想一个人,人世间的许多烦恼怨苦也就不会有了。

慕情道:“我看干脆把他打晕算了,省得他管不住自己脑子。”

可是,作为谢怜曾经的侍从,风信是绝对不会打谢怜的,当然,也不会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打谢怜,马上道:“不行!我看你还是多跟他说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老想血雨探花了。”

慕情道:“我能跟他说什么啊?说什么他不都能想到血雨探花吗?还是打晕了干脆!”

风信道:“反正不能打!这样,成语接龙他总不会还有心思想别的吧?保管他没空。我先来,寿比南山!”

花城道:“殿下!”

与其在别的地方坐着想花城想到痛死,不如紧紧抱着花城被痛死。越是疼就越是要将他抱得更紧。谢怜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断断续续地道:“你等我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会习惯了。我很能忍痛的。你在我身边,我疼着还能忍。你要是走了,那就真的……疼到没法忍了……”

听了这几句,花城怔了许久,半晌,低声道:“殿下啊……”

这一声似叹似痛,似是比谢怜还煎熬。谢怜主动用力搂住他,等待着那阵难捱的疼熬过去。

正努力平复呼吸间,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用你的面具熔铸后打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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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想吗?”

慕情道:“别想了。越想越受罪。我倒杯水你喝吧。”

谢怜连摇头说算了的力气都没有,慕情起身去倒水,他则闭上眼,勉强平复心境。可是越平静,越担忧。不知是什么邪物找上了他,两人先后都没探查出来端倪,花城一个人去,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时,慕情把茶盏递了过来。

那茶盏雪白雅致,花城头天晚上还用过它。想到此节,谢怜又是一阵面无血色,躺平无话。慕情一看就知道他又没管住自己脑子,手里的茶也递不出去了,黑着脸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想他一想?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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